我爱人的父亲患有阿尔茨海默症,目前的情况是不认识人、沉默、与人没有眼神交流和语言交流、生活不能自理。
每天他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仿佛切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,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内容,思维好像也不存在。
前天是他74岁的生日,我和爱人一早就去买蛋糕,买菜,买礼物。
这几年见过公公的人都认为他的身体每况愈下,行动与思维都在失去,他过生日的机会越发珍贵。
新冠疫情三年,我们全家人小心翼翼地照顾他,给他买的衣物等用品都经过消毒处理,委婉谢绝亲戚来看望,春节时在家庭群里也提示亲戚网上拜年,不必来串门,也不必送年礼,尽一切可能做好防护。
沉默世界里没有思维的公公在家人眼里像个年老的婴儿,他每天都需要借助婆婆和我爱人的帮助,才能端坐在饭桌前,穿戴好,保持生命体面的尊严。
有时看到他端坐在靠背椅子里与世界隔绝的孤单样子,觉得有点心酸。不禁在心里猜测他是否能感受到自己患病后的痛苦呢?
看到他平静的表情,呆滞的眼神,又觉得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,大概没有痛苦吧。
小叔子特意开车回来,买了很多东西,一进门就喊:“爸,我回来了,回来给你过生日了。”
公公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不抬头,平静地用手拿着小块的西瓜吃。
无论谁来,公公都不理会,他似乎看到了,似乎听到了,但都做到了无视与拒听。
公公没患病以前,很喜欢热闹,家人过生日他主张去饭店庆生,喜欢排场,喜欢人多,也喜欢向熟悉的邻居或认识的人展示他有很孝顺的儿子,他比较看重在人前炫耀自己平凡的幸福。
这样一个喜欢热闹的人,晚年的人生却归于沉寂,是很令人难过的事情。
全家人围坐一起,给他戴上生日帽,点燃生日蛋糕的蜡烛,拍手唱《生日歌》,婆婆笑着在录视频。
公公还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,似乎今天的盛宴和往日没有不同,他只是一手一个抓起喜欢吃的炸鸡柳和熟食,慢慢吃着。
满桌的菜,他只关注离自己眼前最近的菜,其他的仿佛都不存在。婆婆细心地为公公夹菜,笑容满面地哄着他吃。
下午小叔子返回另外一个城市,我们留在婆婆家。
我在玩手机,听到婆婆和公公说话的声音。
不时地传出婆婆开心的笑声。
我感到很奇怪,问婆婆在笑什么。
婆婆说刚才她坐在公公椅子旁边,公公看到婆婆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划破了一个小口,他像小孩一样指着那个破口,可能想告诉婆婆衣服破了。
婆婆说:“你看我衣服都破了,你得给我买件新衣服吧,今天儿子们给你的钱呢?你拿出来给我买件新衣服啊。”
婆婆解释说今天家里人给公公的钱,他都用劲攥在手心里,直到吃饭了才松开。
可能公公潜意识里还是认识钱的,知道钱很重要吧。
婆婆开心的原因是源于公公越来越少地与人交流,今天居然看到公公还能把钱攥手里,还能看到婆婆衣服的破口,这足以令婆婆觉得公公还是有思维意识的,还没彻底忘记一切。
前几天我爱人带着婆婆去医院看眼睛,诊断结果是“干眼症,”可能与婆婆多年照顾病人太过劳累及背后总是偷偷流眼泪,牵挂公公病情而着急上火有关。
医院给婆婆的眼睛做了清洗,还给开了四种眼药水,让婆婆注意休息,调整情绪有助于治疗。
公公患病的这几年,我爱人几乎每天都去婆婆家,给公公洗澡、剪指甲、换纸尿裤、把公公背到室外晒太阳,坐在旁边陪伴。
我们和婆婆商量雇个护工,婆婆不同意,她说没有谁能像自己一样细心地照顾公公。
婆婆说:“你爸这人啊,一辈子脾气都不好,对吃的很挑,一辈子都对我做的饭指指点点,不是这个菜咸了,就是那个菜淡了。得病这几年,没脾气了,我做啥饭菜他都吃,我说他啥,他也不还嘴,他慢慢变傻了,忘记我了,我不能不管他啊,现在他都不如一个孩子,半点也离不开我啊。”
公公年轻时候当过五年兵,我看过他年轻时候照片,浓眉大眼,意气风发地面对着镜头笑,也曾经是个帅小伙。
听说婆婆年轻时候,头发浓密,长发及腰,亭亭玉立,十里八村提起来也是很漂亮的姑娘。
他们外表很般配,年轻的他们也曾有心动的爱情吧。
风风雨雨几十年,婆婆对公公的感情早已经很深厚,晚年更多的是婆婆对公公的扶助与照顾,成为一种习惯吧。
在公婆的婚姻中,虽然公公忘记了婆婆,但婆婆记得他足够了,婆婆对公公的照顾,因为他们是夫妻,是家人,他是她从年轻到白头相伴几十年风雨的人。婆婆看公公的眼神里都是关爱,没有抱怨,亲情已经深入心底。
公婆的晚年人生相互陪伴,看那暮色将近,观那朝阳升起,看那院子里的蔬菜,还有那蹦跳的鸡鸭鹅狗,感受生活的气息,尽管他无法表达,她站在他的身侧,让他心安,这或许就是陪伴的意义吧。